一抔骨灰

我還在。你呢?你還在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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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使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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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有這麼一個家庭,祖母是屠夫,祖父是獵人,父親跟祖父一樣,母親則是個鋼琴教師。你覺得他們的兒子會是什麼?答案是一名獵人。他師承父業,是一名真正的、正值青壯年的獵人;他們這兒沒什麼規矩,一個破鎮子,往深山老林一坐,數十年無人問津。某日也許被挖出來,變成名勝古跡供人遊覽;雖說,這裡沒有半點值得遊覽的風光……話扯遠了,我們說回那個獵人,就是他這麼一個獵人,兩周前,抓住了一隻稀奇的獵物。這是他的第一件“戰利品”。這並不意味著他第一次打獵,他和你們一樣,並不稀罕這些生命。他稀罕的,是腐爛腥臭的肉堆頂上,那一塊最美味最美味的蛋糕……他抓住了一隻‘鳥人’。

冰天雪地,到處都茫然的白,dream一如既往地背上獵槍,用力拍了拍緊緊裹著手套的雙手,然後用左手捏了捏鼻尖上結果的冰。這是住在天寒地凍環境下的人常有的習慣。完成這一動作後,他的兩條腿往兩天前佈下陷阱的地點走去。最近有很長一段時間附近尋覓不到兔鹿的蹤跡,湖裡的魚群也不知去向何方,似乎有什麼征兆降臨了這裡;他放下了一個捕熊夾,未來有一陣子的伙食都寄希望於此。當他走出一段距離,來到高聳松木林的一片空地前,他見到不遠處就站著一個人影。頭頂散發著金光,那是一個圈還是什麼?dream起初以為那是一輪太陽的光,遠遠打著漣漪,隨後意識到現在時刻為凌晨,離早晨還有些時候。遠處的那一叢金黃晃了晃,也往dream的方向看來,發著光、像是眼睛的那對東西和dream相視,dream則如接受到換台信號的電視機,立刻取下背上的獵槍。

他想起,病逝的祖父曾告訴他,他們獵人最大的驕傲,就是將自己打到的獵物製成標本,擺得滿屋都是。因為你口說無憑,你說你是個英雄,他們便要你交出勛章;他最寶貝的一件標本,就放在地下室。dream從沒去過,他對標本製作不怎麼擅長。但他見過一次,唯一的一次,那是在一隻懷錶裡,一尊美麗的天使像。它垂著頭,安靜,神秘,那雙眼讓你想要用世上的一切去形容。當初去認領祖父的遺物,他只拿了這隻懷錶,現在,此刻就在他懷中滴答作響。

嘀,嗒,嘀,嗒。

然後,就沒有然後了。當他回過神來,他意識到自己正在拖拽一具身體;路上的白雪是獵人的畫布,現在這幅畫作的雛形誰也能明白。血液一路拖曳、滲透,如此簡單的美。只是稍後dream不得不清理掉一部分血跡,如果血的味道引來其他野獸…總之他不想惹麻煩。dream回頭看向來時的路:模糊的天,霧色遮罩,斷裂的紅。還有白色的鳥。他握住一把紅雪倒進嘴裡,微甜,大多是水的味道。

dream住得比鎮上還要偏僻些,因此沒有開往這裡的公路,到處都是泥巴,要麼就是雪;住在這裡,一年四季,你不會有幾次看到泥的機會。不下雪的時候,就是過節的時候;有泥巴,就有節日,有泥巴,就是萬物復蘇。

dream拖拽的那隻東西,也許是個人,又或者該說是個鳥;他祖父教過他一道公式,可以用在這種時候。那就是,當你不知該如何稱呼一樣東西時,你把他們各自取走一半,再組合,那就是答案。所以dream覺得這大概是個鳥人。事實上關於鳥人,他們這裡有過一個傳說,他一直覺得這是假的。傳說鳥人是一種只在夜深人靜出現,美麗的怪物。

天使。

起初聽到這個故事時,比起鳥人,dream先是想到這麼一個詞,但他不信除了他自己的任何宗教,所以還是讓我們稱它為鳥人吧。

傳說中鳥人是一種神出鬼沒、美麗非常的生物。他們的肉是蛋糕做的,血是果醬填的;他們的兩顆眼珠就像點綴在蛋糕上的藍莓、背上那對雪白的翅膀伸展開來,如兩塊巨大、溫柔的奶油包裹你。你汲取它的骨髓,那就像果汁。所以如果你在它身上挖一個洞,插上吸管小酌一口,它不會說什麼;它還會感謝你,這種生物生來就是被人食用的。它們沒有七情六慾、也不會說話,可是卻通人性。這就是上天安排的,因為它生來就是為了來到你跟前,被你享用。鳥人的身體並不笨重,甚至是輕盈的,讓你難以想象它體內承載了如此多美味;尤其是你近距離觀察到它背上的那對巨大的翅膀時,你會疑惑這東西究竟如何飛翔於夜空天際,是否起飛前就會如孩童般天真地絆倒。

鳥人沒有醒來的跡象。dream盯著它那顆毛茸茸的腦袋,在這樣的冰天雪地,軟乎得像蛋糕上的裱花,現在看不見那兩顆藍莓似的眼,倘若它睜開——dream不再去想,他幾乎要尖叫出來,幸福的感情一時橫衝直撞,有些難以自持;他好想看看那顆腦袋裡,是否藏著紫紅的葡萄醬,待他喝空那顆腦袋,接下來的接下來,奶油,夾層,麵包胚……吃乾抹淨。連這隻鳥人的一根頭髮也不願剩下。你能想象嗎?多麼可怖的奇跡:就這樣在一個人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他們到家了。dream調整了一下獵槍的位置,他一路上都在用另一隻手捂住鳥人被子彈打破的洞口,防止那些美味的小分子再繼續逃跑。紅色的果醬一路有規律地流淌到腳尖,指尖,大部分都在離開身體前自我了結了。一到了室內就溫暖許多,dream感到剛才在天寒地凍中的激躁,此刻更加以熊熊烈火之勢燃燒。他迫不及待地脫下了外衣,把獵槍丟在一旁,背著鳥人進入他們骯髒的地下室。

有些血已凍結在了皮膚上。畫出古老的壁畫般的紋路,結結實實粘連在肉體上,dream把他們抹開的同時,掉下來些渣子。他把鳥人放在一張椅子上,然後像個畫家欣賞自己的畫一樣,往後退幾步,打量起鳥人來:它身穿一條白色長裙,左下肋部被獵槍中的子彈射中,來自dream,這麼說來,確實是他的傑作了;咕嘟咕嘟如煮熟的果醬般,血往外緩慢地沸騰,打濕衣衫。dream用手撚起那塊薄如蟬翼的白布,有許多紅色絲線被提起,他也不管,用手指摳挖那滾燙洞口裡面的東西。鳥人沒有反應,於是他更加大膽,他把手指頭伸到裡面、更裡面去,像是窺探遺跡的探險者,又像是不懼臨危的登山家,翻找著自己也不知是否存在的秘寶。終於,他碰到一個硬塊,他用手指戳了戳,那是個弧形的東西。有點硬,像軟骨,在他指尖打滑。他挪動手指,那顆鼓起就在鳥人的皮膚上游弋,他往左,鼓起也往左,他往右,鼓起就往右。讓他想起一種叫不上名來的小遊戲。無關緊要。他就這麼玩了一會兒,很快便膩了,也許他想要鳥人的反應。他把手指抽出來,正要放進口裡的時候,鳥人醒了過來,又或者說,是張開了眼。那雙蔚藍的眼睛,從下往上,直白、赤裸地凝視著他,沒有什麼比它坦誠,沒有什麼比它冷漠,沒有什麼比它……沒有詞去形容。在夜裡發著光的眼睛,現在已沒有那麼刺亮,但依舊像一把尖刀,扎進他的心裡。他想,這是為什麼?這種叫人想要尖叫的感覺到底是什麼?

他嘗試著發出一聲問好,鳥人側過耳,並不開口;果然如傳說所言,它們不會說話。dream又伸出一兩根糊紅色的手指,鐵證如山,他的理智中尚存一絲不死心;鳥人沒有說話。這下dream像是徹底惱怒,他先是一把掐住鳥人的脖頸,又是覺得不夠解這股沒來由的恨,搭上另一隻手,拼了命、不要命地掐,捏,略長的指甲深深絞進那條無力的生命裡,留下長久不會消散的傷害。他死死盯著鳥人的眼珠,想要看出裡面有多少恐懼。dream感到幾滴濕潤,接著便是如雨點般的潮濕,他的手心裡灑滿了血,他回過神來,那鳥人已經沒了氣息。仿佛他才是受害者,他逃也似的鬆開手,把鳥人甩在一旁。dream跌坐在搖晃的椅子上,把懷錶摸出來,打開,裡面是那張熟悉的天使像。他把那鳥人的臉與之對比,東瞧,西看,怎麼看都一樣,卻又不一樣。黏糊的手指啪一下合上懷錶前,一懷錶底下有一行小小的字一閃而過:Tommyinnit.

不知過了多久,等到dream從睡夢中醒來,已是午夜。對面的椅子上坐著鳥人,見dream轉醒,它藍色的眼睛像是在問好。dream對此頗感有些意外。於是他學起別的獵人追逐獵物的姿態來,怪腔怪調地說,你好,小鳥。你覺得怎麼樣?你受傷了。你想家嗎?我應該殺了你。可為什麼你不會死呢?

他這話像是在問它,又像是問他自己。最後,他和自己吵起來,氣不過,便拿起桌上的套索用力勒死了鳥人,或者說,Tommy。它死得很痛苦,之前的傷口已不知何時恢復,只留下斑斑血跡。此刻繩索勒進皮肉裡,擠壓著喉內所有的一絲一線,淤血如線團般纏繞浮腫;外側包裹著蛋糕的皮膚就像冰皮般緩緩撕裂,由於過於用力,dream自己的手掌也有些擦傷。Tommy又一次死掉了。連續兩次勒死,有點不像dream的作風。像是補償上次似的,這次他終於感到那絲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快離他遠了些。但說不準這是不是消耗體力過後帶來的幻覺。

把tommy置於身後,dream離開了這個發舊的地下室。然而第二天清早,仿佛有如神助一般,Tommy又醒來了。dream對這不可解現象幾乎要恨得發狂,他要的不是可以無限復活的鳳凰鳥,他想要的是一塊可口、聽話的蛋糕。如果享用蛋糕時,蛋糕發出痛苦的哼哼,又或是孩童好奇的東瞧西看來,那會讓他很煩躁的。他想。不能是活的;一塊蛋糕,聽話,安靜。

接下來的第三天,第四天,第許多許多天,鳥人在這個冬日裡陪伴了他很長一段日子,可都沒有死的跡象。dream拿來所有可以使用的工具,劈柴用的斧頭也為他所用,他無數次像劈柴那樣劈斷了tommy的手腳,可最終它們還是會自由地生長出來;他用小刀把tommy的眼珠剜成片,又或是用切肉刀把tommy的胰髒取出,再安裝到其他臟器的位置上。他用盡手段,可那胳膊,那腿,那全部的蛋糕胚,仿佛天使對他的懲罰,總在dream還來得及享用前便化作了一團爛泥,而他的畫作也遲遲沒有進展;天知道,他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。祖父沒有告訴他,故事的內容還有下半段:只不過,天使不會愛你,也不會餵飽你。你的房間裡擺滿了你病態的驕傲,獵人不能進入天堂,這是我們一行都明白的規矩。這也許是祖父對他的愛,但只是讓這冬日的風雪刮得更大了些。

沒有愛,沒有飽餐一頓。

祖父不明說的那段時間裡,dream也曾幻想過如今對待Tommy這樣去對待他,折磨他,因為他恨透了他們一家滿口謊言的行徑;就像身體裡流淌著病態的血脈。他發瘋一般折磨,拷問,逼供Tommy。他要求Tommy承認他,有一段時間,他甚至好吃好喝地供著它,為它煮湯,為它熬羹。可Tommy不說話,Tommy不感興趣。Tommy不愛這一切。

到底如何你才會甘願、為我果腹?

不。

究竟如何、你才願意讓我為你繪一張永恆的天使像?

Tommy笑,如在這冰天雪地裡的一片真心。

不。

dream猛然坐起,他做了一個不好的夢,直讓他感到很是倉惶,以至於他立刻馬上必須要確認一些事情。dream打開房間的門,看見了他想要的標本畫像,安心地笑了。他手裡的蠟台微微搖曳,巨大的陰影投射在森森畫布上,映照出他臉上鬼魅般的著迷。只因那裡沒有什麼傳說中的鳥人,唯一副空骨架,肋骨被根根整齊地重新排列成鄭重的羽翼模樣;張著手腳,做出迎接進門人的準備。充滿慈愛,宛若那上天賜予的天使一般。但它要迎接的愛人,永遠只有一個。這是不可告人的秘密,也是一生最美麗的收藏;在這幅巨大的病態構成的標本底下,注著一行金色的小字——題名:天使像

 

 

後記

“你聽說了嗎?鎮上新來的那個男孩失蹤了。有人說,上週曾見到他在禁林的入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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